以生命影響生命

王先生（ 肺癌病人）、王太（肺癌病人照顧者）

訪問：王榮珍女士

資料整理：胡寶玲女士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廖莉莉女士

簡介：

訪問正在治療肺癌的王先生和他的太太，被眼前兩位的一舉手一投足深深感動。王先生更分享他病後的啟悟——就是雖然他身患頑疾，卻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盡量做義工、支持同路人、回饋社會。他了解到人生無常，亦接受死亡，只是希望能用僅有的歲月發光發熱。
 

第一部份——鶼鰈情深
第二部份——病發和治療
第三部份——是得是失？得多少失多少？
第四部份——以生命影響生命

第一部份——鶼鰈情深

跟王先生和王太太做完訪問，離開時回頭望向他們，腦海中不期然浮起這些形容：鶼鰈情深、相濡以沫、執子之手 ······與此同時，耳畔又響起王先生有點靦腆又有點兒雀躍的描述：「我太太性格比較內斂，我們結婚29年，老夫老妻了，已去到相敬如賓，平平淡淡又一天的階段。即使有不同意見，也會想：跟她吵，沒好處，深呼吸，吞下去吧！」說時，王先生很自然的又瞄了王太數眼。

「我真沒想過，我和相處了幾十年的太太，能夠把流失於歲月中的濃厚感情，再一次聚焦起來。我們現在的感情好得沒有再好，現在我和她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，我們珍惜每一刻時間，就算小如望着一些花花草草，我都會非常之感恩。」說到這裏，王先生王太太的手已緊緊的握在一起。

這時王太太忽然說：「前幾天他突然吻了我一下，差不多嚇死我了！」

第二部份——病發和治療

看著他倆尋回戀愛滋味的模樣，我霎時有一些時空交錯的感覺，彷彿忘了我正是在訪問一位肺癌病患者，一位在2017年開始發現患癌兼且是多年乙肝帶菌者的病人。更想不到的，是「我感到非常幸運」這句話，會如此自然又坦然的出自王先生的口，且不止一次。他有甚麼幸運呢？

王先生於2016年在咳嗽了約一年後去接受檢查，證實患上肺癌。之後他多次接受電療及化療，一直出出入入醫院，心情非常忐忑不安。後來在威爾斯親王醫院接受治療，到2019年2月，當所有治療都完結，他便自費去看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的私家醫生，現在正接受免疫治療。根據醫生說，治療成功的機會是五年約10%。七月初他將會去再接受檢驗做「正電子掃描」（PET Scan），到時便會知道這個治療對他是否有功效。

王先生續說：「治療期間非常辛苦，但我太太說我好叻仔。我自己有一間小小的公司，我的客人已成了我的朋友，他們非常體諒我的病情，有什麼要求就在電話裏交代，也會給我足夠時間去準備，並不會催促我。我覺得我非常之幸運，可以得到他們的包容。」我想：一位在逆境中仍常叨念自己幸運的人，是一位多麼有智慧有福氣的人。

第三部份——是得是失？得多少失多少？

患了病，是得是失，得多少失多少，原來是應該由自己衡量。王先生又再一次的說：「我感到非常幸運。」

「我實在是非常感激我的太太，我們一向的關係也非常好。但自從我病了之後，我們原本轉於平淡的感情生活被激活了！變得很濃烈很濃烈，我覺得我們的感情已經昇華了。」說時王先生一臉滿足，彷彿成就了大事業。

「她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，在私人生活來說，她是我的護士、廚子；在公司我是CEO，她不單是CEO、還是物流經理、會計師等等。」

這時，王太為王生送上一杯溫水，王先生又繼續數算他的「得」。

「我們現在的感情好得沒有更好。我非常愛她，亦當然會擔心她。但是到此階段，亦只有以平常心來面對，包括生與死。我珍惜與她相處的每一刻，亦重視她說的每一句話。與她有不同意見時，以往我選擇迴避，但今天我會好嚴肅的思考，為什麼她會這樣想。我發現原來很多時候她也是非常有道理的；我現在會很真心的接受，再沒有半點勉強之情。」

這時，王先生又再重複的說：「我感到非常幸運，能夠讓流失於歲月中的濃厚感情，再一次聚焦。以前我太太性格比較內斂，但是她現在改變了很多，我們有很多互動，我是非常非常的感激她！」王先生王太太很自然的又靠攏在一起，構成一幅和諧溫馨得無以名狀的畫面。我深受感動。

第四部份——以生命影響生命

除了王太太之外，還有甚麼令王先生保持達觀的呢？

「最近我進行禪修，覺得很有用。我希望一直透過自己的治療加上醫生的努力，能夠維持正常的生活，不去想不切實際或負面的東西。更積極的說，我們還很希望可以做到：以生命影響生命！」

王先生一臉平和的娓娓道來。

「我之所以接受你這次訪問，是因為我很想用生命影響生命，如果我的遭遇能夠幫到任何人，我便會很滿足。我雖然知道自己也病得不輕，但是我還是覺得我有能力去幫助人的。所以我參加很多講座、看很多書籍，最近更參加了義工課程，希望能夠增加自己的知識，如果有機會見到同路人，我會去支持他。」

「以前我在醫院碰見一位常常自己一個人來看醫生的女士，她的神情非常焦慮，還未開始做化療時，她已是六神無主，十分徬徨。我便跟她分享我的經驗，努力告訴她，依我的經驗，事情並不是那麼可怕。我們後來慢慢做了朋友；我最安慰的是有一次我看見她向着我大笑，這令我真實的看到甚麼是生命的意義。」

王先生繼續誠懇的說：「我雖然病，但正剛剛完成了義工課程，希望能夠學以致用、多多服務、回饋社會。我不認為一個人因為有疾病，便需要把生活完全停頓下來。我了解到人生無常，亦接受到死亡，我只是希望我能用僅有的時間，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。特別是對我的家人。」

看見王先生那麼積極，正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可有為自己作最壞打算，那料他已如閒話家常般說道：

「我已準備妥當所有後事的安排，包括平安紙、器官捐贈、捐贈遺體及無言老師等，我這樣做是受我爸爸啟發的。我爸爸約數年前離去，他是一個鄉下人沒有什麼知識，但他也深明大義，告訴我們身後要把器官捐贈給他人。我非常的尊重他，並以他為傲。」

「最近我亦看了很多書籍，包括善寧會出版的一些書籍，我不想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，但總是想：有時間就該好好去利用。我亦從佛經的座談資料中發現一個道理，就是應該將痛苦轉移；生命中本就是有很多痛苦，我們不能避免，但其實可以用不同的方法將它轉移——例如醫生會用藥物替我們解決痛苦。我就領悟到可以從我喜愛的嗜好中將痛苦轉移，例如，我最喜歡閱讀、音樂、看電視及靜坐。以前我太太喜歡看電視劇而我則沒有興趣，但現在我受她影響，便一起在家中煲劇；發覺當中原來有好多樂趣。包括討論劇情、抒發意見、分享感受等等。」

訪問到了尾聲，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靜，彷彿是心靈做了一次按摩，整個人也放鬆了，感受到甚麼是「以生命影響生命」。王先生結束訪問時所說的話，時刻縈繞在我耳邊：

「不再憎恨，與癌同行。對於我的癌病，我已不再憎恨它了，我有空便去做善事，有時就在心裏和它對話。我覺得我和你都是同行者，你好時我亦好，我不再憎恨你，但也請你幫幫手。」

我和王先生都十分認同這句話：面對癌症就如做生意會計學常說的 "Life is a going concern"。我們不能因為生病而將人生停頓，應該儘量善用時間，以生命影響生命。

（於2019年8月定稿）